霜锋淬寒碎残阳

在写故事【天地四方】

The father, the daughter

预先声明:

本故事发生在异世界,所包括的人物、地点和事迹均与现实毫无关联。


蔚孟涵剥着葵花籽,捏起一颗,指甲在壳上划破,再将破损的瓜子壳剥离,捏出白色的瓜子仁,单数颗,扔到自己嘴里,双数颗,递给旁边的女儿。

他来参加一个生意伙伴的女儿的婚礼,人情往来,不可推掉,但他着实厌恶这样的场合,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就是本能地排斥,坐在婚宴的席座上,恍若炎炎夏日坐在火炉边。

他的女儿坐在她旁边,梳着有些稚气的双马尾辫,别了两只儿童发卡,她已经十六七岁了,穿着的衣服是从童装店里买来的,跑了好几家店,并不好买,因为她长得很高了,但在这样的打扮下,她看着似乎也就十一二岁。

这样很好,蔚孟涵携女儿出门时,总希望女儿看着可以小一点,再小一点,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的父亲,她是他的孩子,而不会联想到其他的方面去。

他比他的女儿,也就大上二十三岁,刚刚卡在理论上他可以有能力承担一个家庭的年龄,但那时候的他,实际上并不懂什么是家庭,他的妻子,和他一样刚刚卡在理论年龄线上的妻子,那时候太年轻,太弱小,而他的父母那时候正当壮年,太强势也太偏心,他那年轻的妻子整日听着“家人”的明嘲暗讽,口袋里又空空如也,钱没有,爱没有,她没能熬过去,离开了这个对她而言很是灰暗的人世间,留下一个幼小的女儿,那时候,女儿才三岁。

女儿有一个荒唐的名字,蔚幻幻,她的父母初中肄业,也没人给她请人或翻字典、翻诗经和楚辞来起名。

蔚孟涵赶回家,处理好丧事,将父母喊着要送走的女儿带到卡车上,随他一起流浪①,在驾驶位后面那一小块光线昏暗又时时刻刻都在颠簸的空间里,蔚幻幻看画册、捧着一块小画板练写字,困了休息,饿了啃几块饼干,渴了喝点饮料瓶里装着的白水,蔚孟涵偶尔会唤上女儿两声,她和他一样脏兮兮的,不及时清洗的衣服满是汗味和不知道在哪里碰到的灰。

彼时彼刻,距此时此刻,过了十三年,这些年间,蔚孟涵先是攒下了一些钱,又敏锐里抓住了几个风口——以至于,他现在已经富起来了。

蔚孟涵和蔚幻幻,从车里搬到出租屋,又搬到老旧的二手房,又搬到高档小区里,蔚孟涵有多少钱,蔚幻幻都很清楚,他什么都告诉她,虽然她以前太小了,帮不了他,但正因为那时候她太小了,所以她绝对值得信任,不会出卖他——蔚孟涵的父母都曾出卖过他,在他还年轻的时候,骗他将钱寄给他们,但这些钱都花在了建新屋和他的两个侄子身上,他最后落得了个两手空空,不,除了一个年幼的女儿。

那流浪和挣扎的岁月里,他的女儿陪他熬过来。

此时此刻,他在参加一个生意伙伴的女儿的婚礼,生意伙伴和新娘都没有到,有两个别着胸花的人在张罗,那是新郎的父母亲,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气,发自内心的喜气,不是虚假的笑容。

蔚孟涵皱了皱眉头,他想,他应该是饿到了,所以很烦躁,他碰了碰旁边女儿的手肘,“幻幻,你看他们用的花拱门是鲜花。”

“确实诶,爸爸。”蔚幻幻没看花拱门,看着手里的手机,“我看地图,附近的路堵车严重。”

意思就是接亲的车队可能堵在路上了,蔚孟涵拿出手机,打开了一个允许连机对弈的应用程序,向蔚幻幻的手机发了个邀请。

她会下棋,他从小教她的,他自己是跟村里的老头学来的。

棋局刚开始,还没摆个阵型,外面就传来了喧闹声的礼炮声,蔚孟涵和女儿收了手机,和来宾一起看仪式进行。

那个年轻的小伙子,新郎,走到了正面的台子上,那个生意伙伴挽着新娘站在过道中临时搭起来的高台的台阶前,他也笑着,新娘也笑着。

蔚孟涵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,这是别人家的事,和他没有任何关系,唯一的一点相似之处就是,那个生意伙伴有一个女儿,而他也有一个女儿。

那个生意伙伴的女儿二十六七,而他的女儿也已经十六七岁了。

十年很长吗?也许就一瞬间。

音乐声想起来了,生意伙伴挽着新娘的手前走,新郎迎面走过来。

“我把女儿交给你了。”生意伙伴如是说。

一片欢呼,有的宾客在拍照,有的宾客在笑,有的宾客只是礼貌地看着,他们都正常

只有蔚孟涵不一样,他感觉灵魂被重击了一下,双手都在发抖,他扭头看旁边的女儿,她和别的小孩一样在欢呼起哄。

仪式还在进行,他实在是如坐针毡,他很清楚那只是一句场面话,生意伙伴不可能把女儿送给别人后就断了联系,他们还是父女。

但是生意伙伴的家里就没有女儿了,新娘会搬去新房住,生意伙伴和妻子在以后的大多数时刻,不需要再考虑女儿晚餐吃什么,也不需要考虑家里空调的温度女儿感觉冷还是热。

蔚孟涵想到了自己女儿的那间粉色儿童房,她早就是个大女孩了,刷在墙上的星星和云朵,还有那些幼稚的家具其实不适合女儿的年龄,但他执意这样装修的,他想把他的女儿当成小孩子——但是小孩子不需要了解家里的生意和经济状况的,他的女儿却一直和他一起算账。

仪式还在进行,台上的新娘和新郎开始改口管对方父母喊爸妈,蔚孟涵看着旁边的女儿,轻声说了一句。

“幻幻,我现在很不舒服。”他说完又连忙补了一句,“咱们早上没吃饭,现在都一点多了,我饿得有点难受。”

新郎母亲开始讲话,说他们喜欢新娘,会一定把新娘当成亲女儿。

“爸爸,我也很不舒服。”蔚幻幻剥了两颗糖,递给了他一颗,“我也饿的有点难受,可能有点低血糖了。”

他们没再说话了,看着台上的仪式结束,在有人动筷子后,拿起筷子开始吃,此时服务员开始送上热菜。

新郎和新娘,依次来各桌敬酒。

轮到蔚孟涵了,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一些场面话,但他就卡着脖子说不出来,蔚幻幻也一样,他们只说了两句“恭喜”。

他们走了,蔚孟涵和女儿继续吃菜,见有人离场了,他也找个借口带女儿先走了,有事。

其实啥事都没有。

“想再吃点什么,幻幻?”蔚孟涵开着去年新换的车,问坐在后座的女儿,他们走的太仓促,根本没有吃饱。

“父亲大人,你随意。”

幻幻不知道从哪学来的,喊他为父亲大人,当然,有外人在的时候不会。

“那回家吃方便面。”蔚孟涵说,他在家里永远备足了方便面,几箱子几箱子的买。从地上堆到天花板,经常过期浪费掉,这是他改不掉的毛病,他初中辍学的那天,父母给他的大侄子煮了一包方便面,没给他煮。

他的车停在了一个红灯前,九十九秒的。

“幻幻,答应我,不要离开我。”蔚孟涵盯着红灯旁边减少的数字,“咱们这家底,给你招个愿意上门跟我住一起的小伙子也不是做不到...或者,现在风气开放了,不结婚,只要小孩子也可以,那话是怎么说的,去父留子?”

“但是父亲大人你会给我娶个后妈再生个弟弟妹妹的。”蔚幻幻掰着手指头,“你跟你那个女朋友谈的怎么样了?她最近没来了。”

“什么后妈,别瞎说。”蔚孟涵撇了撇嘴,“我就算跟她结婚她也不是你后妈,我那婚前协议早就拟好了,我找女朋友是‘感情’需要,等你再大一点你也会去找男朋友的,你信不信?幻幻,我跟你说正事呢,答应我,别离开我,你想谈恋爱就去谈,你生了孩子我给你养着,名字我都想好了,别离开我,我不想你以后带着你老公和孩子‘来做客’,端着住上一两天就喊着要回你家,绝对不行!”

绿灯亮了,蔚孟涵开过十字路口,他深呼吸了几口气,“幻幻,你是我的全部,你不能离开我。”

蔚幻幻还在掰自己的手指头,“父亲大人,你给你那完全没影的孙子孙女起的名字是什么?”

“鋆城。”蔚孟涵说,“蔚鋆城,‘鋆’就是上面一个‘均’下面一个‘金’那个字,‘城’就是‘城市’的‘城’,‘黄金之城’的意思,咱们反正也是俗人,别的不图就想着能有钱嘛。”

“但看字倒还挺文艺的,父亲大人,合着祖孙三代就我名字不咋地啊?”

“改名麻烦,你就凑合着用吧。”蔚孟涵呼出一口气,“你也知道我初中都没毕业。”

“其实我一直很好奇,父亲大人,你的名字谁起的?”

“你那个当小学老师的叔爷爷起的,他是个好人,那时候他劝你爷爷奶奶别让我辍学,我那时候回回班上考第一,你天天玩还成绩好,就是我遗传你的。可惜了,好人不长命,你叔爷爷死得老早了,还有你妈,她也......幻幻,咱们俩都不是啥好人,普通人罢了。”

蔚孟涵吹了一声口哨,继续开车向着堆有成箱的方便面的家的方向驶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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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大多数货车在驾驶位置后面,有一个可以躺着的位置,就是货车司机休息的地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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